有风的日子,洱海是不会缺少浪波的

来源:云南日报 2024-07-03 15:05:03 【字体:

洱海无弦万古琴

北雁

我曾在洱海边度过整整3年学子岁月。那时学校就坐落在洱海出水口的洱河之畔,每当坐在5楼的教室里,窗外的洱海就在眼底画卷一般跃然呈现,那一派开朗明净的画境,何其壮丽!总是蓝汪汪的洱海,倒映着蓝汪汪的天;或者是蓝汪汪的天,映衬着蓝汪汪的洱海。每天早晨,我们都是面对洱海迎来日出;日将落去,我们面对洱海送走夕阳;当夜幕降临,我们枕着洱海的浪波悄然入睡。

那时我的睡梦和洱海就只有一路之隔。梦喃之中,洱海之畔的宁静风声、雨声和这个城市各种声响,随同洱海深处的脉搏,如同血液循环一般流遍我身体的每一个感官。于是,从百里之外的农村就学而来的我,感觉自己已经成为洱海的一部分。

阔别10年以后,我才又回到这个城市。是的,我说的是回到。或许正是因为始终从未改变的热爱,所以我才有着回家一般的亲切。停下奔波的脚步,我最终在这个城市安居下来,依旧每天早起晚睡,面对洱海,直至今天。

转眼十二三年时光过去,我几乎每一天都不会与洱海失约。有一天,我突然幸福地想到,我的人生差不多有三分之一的光阴是伴着洱海度过的。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我已经习惯了洱海的水涨水落,花谢花开。我有时会把双脚踩到水里,体会洱海母亲的温存,也会把心交给洱海,感受洱海之上的雨打风吹。所以我一直觉得,我热爱的不只是洱海,我还热爱着洱海边的生活。

洱海边上,我见过她的狂风掠岸、鳞波千顷,也见过她水平如镜、旖旎多情。很多年前洱海白帆千点,有人说洱海是一个搬运工,稍不多时,就把一朵朵白帆从茫茫远端搬运过来。在周边湿地不断被破坏和锐减的当下,洱海水质却始终持续向好,这块天然的水域竟成了各种水禽仅存不多的越冬温床。冬日里,选个宁静的早晨或是傍晚,迈步洱海之滨,看百鸟翔集、鸥鹭齐飞的景致,让人似乎回到了自然的深处。而那些懒洋洋的野鸭,浮在水中便一动不动,最终被层层浪波推到近岸,在人们一阵吆喝声中,它又重新游入深海,在水面拖出两条长长的水痕。

有风的日子,洱海是不会缺少浪波的。一个大浪过来,接着又是一浪,如同起伏的群山。这一起一伏之间,让人想到广阔的海底世界。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一水之中,水波之隔,却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天地。包罗万象,承载万物,何其之美,何其壮哉!

洱海属于高原断陷型淡水湖泊,坐落在大理坝子东部,面对正西边突兀挺拔的苍山,西高东低的地势,铸就了洱海沿岸人民开阔及远的思想意境。读着“天柱折,地维绝,地陷东南,天倾西北”的古句,想不到在大理坝子这一狭小的天地之中,我们竟还有这样一个为孩子提供无比贴近想象的现实意境。

重要的是,洱海始终是以“母亲湖”的姿态存在。据考古发现,早在4000年前,洱海之畔的岩洞中就有早期人类活动的足迹;先秦时期,洱海周边的居民揭开引洱海水灌溉的历史,让大理坝子成为享誉三滇的“鱼米之乡”;20世纪90年代,洱海之水还通过“引洱入滨”工程输送到宾川,缔造了一个“水果之乡”的新传奇。

或许就是为亲近洱海,我差不多有三四年时间,从不间断地坚持步行上班。六七公里一路奔走,不远,却也不近,但已经足够你思考和感叹,也足够你四下眺望、心随神往。

洱海通过洱河,连通了澜沧江水系,洱河穿城而过,自然也成了这个城市最美的风景。沿着洱河直到洱海,横跨洱海的4座大桥,生动地演绎了大理上千年的历史沧桑。闭上眼睛,我似乎看到了黑龙桥畔“天宝战争”的金戈铁马与烽火狼烟;睁开眼睛,我却看到了兴盛桥上的车水马龙。伴着沿途的绿水蓝天,我可以快走或是慢跑,可以尽情地呼吸,放松心情;可以暂时抛开烦恼,感受风吹。遇上雾霭中漂来的渔船或是苍山顶上的红霞白雪倒映在海里,我还可以停下脚步,随手拍上一张美图发到朋友圈里,等着朋友们称奇、点赞。

事实上,洱海就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摄影天堂。环游洱海,三岛、四洲、五湖、九曲,百里浩渺烟波构成的天然画图与正对的苍山珠联璧合,寒来暑往,四时易节,紧随天象变幻,洱海能在每一个时段演绎出不同的乐章:烟雨碧波、浮光千点、柳岸沙堤、渔舟唱晚、晴雪阳春、洱海晨曦、山融水色……这样动人的画面不绝于眼,如同天地弹奏的一曲悠扬乐章,悦耳的琴声总在不经意间掀起你内心的壮阔波澜。

在这个美丽的高原城市,因为洱海,人们的生活变得极为休闲,哪怕是河岸和湖边一驰而过的汽车,都不会拼命按喇叭。湖边的大道上,常有锻炼的老人,有似你一样慢跑或是快走的上班族,有举着小旗带着游客上船的令人赏心悦目的金花姑娘,有开始摆摊叫卖的生意人……

大桥底下或是海心亭中,许多习惯游泳的人,常常清早来到湖边游水健身,风雨不断,寒暑不拒。我一直以为洱海的冬泳就是其中最当之无愧的人文杰作,远比那些老澡堂更有内涵。下关风大,特别到了冬天,风更是昼夜不停,一刻不止。可冬泳者依旧会在每天清晨严寒时分准时到达洱海,衣服一脱就扎进水中。有能耐的冬泳者可以赤手空拳横渡洱海,甚至还可以从南至北将40多公里的水域游完。冬泳者中有许多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并且不乏耄耋之年的游水健将。他们的生命属于洱海,或许一生都离不开洱海。让我更为敬佩的是那些跳水爱好者,踩到高高的石栏上,身子一弯就钻入水中,居然就不见了踪影,如同一只野鸭突然钻进了湖底,很久之后浮出水面,人就已经离岸十几米远了。还有人甚至连后面的湖都不看,闭着眼睛往后一靠就平平贴入湖水之中,翻动上肢就似睡觉一般躺在水波表面。尽管相隔百十米,激出的水花却似乎溅到我的脸上,凉凉地,让人从心底感到熨帖。

桥的另一头,最常见的是鱼摊小贩。那些人,赶在每天凌晨日出之前把几盆鱼儿摆到路边。我常常在严冬时节看他们燃起熊熊的火,随风摇曳的火光遮挡不了一脸困倦。但我还是要深情地说上一声:洱海真好!因为这一面纯洁的湖水,不仅在于她凝聚着令人惬意的氛围,构造出一幅幅美丽的风景,还在于她能辟出一处处幽静的境地,给人带来许多弥珍的财富。洱海是一种生活。闲了闷了,你可以到洱海旁边走一走;口寡了吃饭没味了,你可以到洱海边上找一家小店美美地吃上一顿鱼,在酸酸辣辣的味道里流一身热汗;春来了或是下雪了,你还可以带上偎依的情人或是淘气的孩子、年迈的老人,到海边散散心、骑骑车、拾拾贝、坐坐船、踏踏青;待花开了或是雪霁了,你还可以带个相机,从海西奔到海东,将整个苍山洱海连同那幽静的田园风光一并摄入其中。将所有这一切累加在一起,会让你真切地发现,有这么一湖洱海的陪伴,生活竟是如此美妙。

2018年,我终于走出陋室,围着洱海,用一年时光徒步行走考察,最终写成洋洋20万言长文,表达我对这个高原湖泊的忧与爱。洱海从此成了我笔下最重要的文学地理。从这个洱海南岸的城市出发,断续一年之后又回到了出发的原点。攀至山顶复来看海,倏然间发现,洱海其实就是一面镜子,蓝汪汪的水,不单能照出蓝汪汪的天,还照出湖畔形形色色的众生,只要你稍微细致地留心一番,都可以找出你的另一种生命状态:是在湖畔停着车悠闲地打着羽毛球,还是在台阶上行走品悟;是在湖水之上辛勤地驾着渔舟,还是在人行道上或是车道上发狠一般地奔走;是牵着爱人的手享受着青春的浪漫,还是在孤独地行进中品着这流水般的岁月……

我常常羡慕地发现,在百鸟啁啾的早晨时分,常会有许多不拘形迹的人,在山间小路上如同鸟雀百兽一般,大声叫唤,流一身汗迹出林,带着浑身舒畅。也有人会在步行中握一把火钳,沿路拾起地上的垃圾,而此时和他一起遥遥相对的,是洱海之中的一叶小舟,正在晦明晦暗的天色中沿途打捞。

“苍山不墨千秋画,洱海无弦万古琴”“风里浪花吹又白,雨中岚影洗还清”“水光万顷开天镜,山色四时环翠屏”“鸟从云母屏中过,鱼在鲛人镜里行”……这是诗意里的洱海,也是千百年前的洱海。我记得哲人说过:人不可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同样,我们亦不可能两次踏入相同的洱海。因为悠悠洱海水,每天都在流逝。所以我们每一天面对的,都是新的一天、新的洱海。

庆幸的是我们面对的一直是那一派清丽的明山秀水,那一派永久的诗意、永远的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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