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明海口川字闸保存最为完整的是南桥闸,也是我国现存最大的古代桥闸结合的多孔石拱桥。 云南日报记者 杨峥 摄
在祖国辽阔大地的西南隅,高山深涧和大江大河交错穿织,许多河流拥有陡峭的落差、湍急的水流和变幻莫测的水量,富于水能而少于舟楫之利。在这样的地理环境下,云南先民以智慧与勇气,逢山开路、遇水架桥,建造了数量众多、形式不一的古桥梁——取材天然的藤索桥与竹梁桥、建于江流湍急处的铁索桥、构思精巧的廊桥和造型众多的石拱桥……这些古桥梁不仅为后人提供了回溯古代自然与科技条件下桥梁工程建造技艺的渠道,还记录着悠长岁月里的云南历史。
经济开发与商贸交流的载体
在云南的交通史上,跨越江河的桥梁扮演着重要角色,尤其是与云南的盐、金属和茶叶的运输紧密相关。在云南的古代交通网络中,盐运古道、滇铜京运道、茶马古道等著名的商贸路线纵横交错,几乎贯穿了整个云南地区,连接着内地与周边地区的经济和文化交流。盐运古道是云南古代盐业繁荣的见证,古道上的桥梁跨越天堑,将盐从生产地运送到消费地,极大地推动了云南盐业的繁荣发展。滇中古盐道上的禄丰五马桥于公元1297年修建于龙川江上,是禄丰有史可查的最古老的桥梁,也是重建次数最多的桥梁之一。黑盐井盐课提举司提举沈懋价在《黑盐井修路记》中描述的黑井至禄丰的一百六十余里路程,就有小石桥、惠远桥、章公桥、罗次桥等一系列桥梁。滇西古盐道则以沙溪为据点,玉津桥、石鳌桥傲然矗立,见证着盐运古道上的风云变幻。明代徐霞客在《滇游日记二十四》中记录了他在沙溪的游览经历:走“三里至四屯,村庐甚盛,沙溪之水流其东,有木梁东西驾其上,甚长”。滇南盐道上的忠爱桥、水癸河桥、涟漪桥、难搭桥,与千年古道共荣共赢,以雄伟身姿承载着盐运和其他贸易功能。再说滇铜京运道,它犹如一条盘踞的长龙,紧密连接着云南的铜矿与中原地区。而牛栏江则是这条巨龙施展身手的关键节点。整个清代,为了顺畅滇铜的运输,人们在牛栏江上修筑了多座桥梁。会泽县迤车镇石桥村的牛栏江江底铁索桥是曲靖地区唯一留存的古铁索桥,据记载,现存桥梁的主体结构建于公元1887年,时任云贵总督锡良曾撰写楹联“桥横铁索千年永,江汇金沙万里来”。江底铁索桥是东川铜业鼎盛时期的杰作,也是明清时期东川府京铜出境的必经之桥。滇铜京运线上的一系列桥梁,沟通了山与水,也延伸了道路,促进了云南铜业的繁荣发展。
和盐马古道、滇铜京运的路线不同,滇藏线茶马古道从西向东要穿越高黎贡山、怒山、芒康山、沙鲁里山等,而高山之间河流纵横,怒江、澜沧江、金沙江、雅砻江穿梭于其中,地势险峻,河流湍急,道路艰险,行走十分不易。茶马古道沿线的倚邦至易武路段,磨者河汹涌澎湃,曾经阻碍了茶商的出行。公元1830年,“思城贡士逍勉斋过其地,深悯历涉之艰,邀同人王贺,概出白金叁佰以为首倡”修建了永安桥,公元1836年,永安桥竣工并投入使用。从此之后,倚邦至易武的茶马驿道客商熙来攘往,畅通无阻。随后磨者河上又修建了圆功桥、承天桥。桥梁的修建不仅改善了易武地区的交通状况,也为茶业的兴盛发展提供了坚实的基础。
两千多年来的历朝历代,通过江河上的桥梁,云南的盐、金属矿产、茶叶经过商贾之手,源源不断地运往内地及境外;内地先进的生产工具、生活用具不断进入云南。云南古桥是云南古代交通发展的物证,见证了商业贸易的繁荣与沿途文化的交融,在经济开发与商贸交流中充当了重要的载体。
边疆治理和文化认同的见证
云南地处中国的西南边疆,其独特的地理环境和多样的民族构成使其成为历史上边疆治理的重点地区之一。明朝初年,沐英征伐西南平定叛乱后,奉诏镇守云南,在任期间大修水利工程,并发动昆明附近的军、民、商屯户对滇池“浚而广之,无复水患”,既保证农业水利灌溉千顷良田,又组织军民新垦农田。宜良汤池渠,永昌府九龙渠、诸葛堰、甸尾堰、官市堰、卧狮窝三坝,曲靖府大坝,鹤庆州灵济渠等水利工程在农业生产生活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水利技术的进步不仅推动了水利工程的发展,也进一步推动了桥梁的建设。
这一时期的桥梁建设可以分为两个方面,一方面是在与水利工程相关的地区修建桥梁,如在汤池渠附近,修建了永济桥——“在宜良县汤池巡检司前”。在交水坝附近有太平桥——“在州南一百四十里交水村,块步溪水流其下”、阿幢桥——“在州南一百七十里,腊溪水流其下”另一方面是在主要水系和交通要道附近建造桥梁,如云南府的银梭河是盘龙江的一条重要水系,被誉为萦城之水。围绕银梭河修建云津桥,“在城东二里许,当通衢,所跨者即盘龙江之水,自商山之麓流过郡城,所谓萦城银棱河者是也。桥旧名大德,毁于兵……”通济桥“在城南开市中,银梭河之旁,流泛注于市而不可渡故为”,溥润桥“在咸和门外,所跨者即云津桥后来之水也”。与此类似的还有曲靖府潇湘江桥,临安府玉虹桥,姚州军民府承恩桥、青蛉桥,腾冲军民府大盈桥等都是明代政府致力兴建的重要桥梁工程。到明代嘉靖年间,云南地区就已经掌握了大型桥梁的建筑技艺,建桥技术已达到了较高的水平。明嘉靖《大理府志》载:“清风桥,虹跨海尾,一名黑龙桥。在下关城(龙尾城)南,长一十五丈。正统间,知府贾铨、守备都指挥郑儁协心合工,扶阑砥柱,致其坚密,酝水五道,郡治桥梁,此为第一。”
此外,古桥还见证了边疆地区对儒家学说的传播。云龙县炼登村路居社双龙桥,南面建有白族照壁,照壁碑记记有道光十七年(公元1837年)定下的炼登乡规民约,乡规民约共计十二条,涉及盗窃争端解决、邻里互助、尊老爱幼、彩礼上限、农事活动规则等生产生活诸方面,以“秀愚顽使之各务本业而不失亲睦之风,得优游于太平之世”。建水天缘桥桥上碑亭内有碑刻七块,其中一块清雍正八年所立石碑,上刻保护天缘桥及周围环境的乡规民约。《重修乡会桥碑记》中写:“于桥之上建文星阁,非仅壮观瞻,供玩赏,与桥相辉映,实亦人心向义,衣食足,礼仪兴,整饬风水,蔚起人文。乡试会试相继而起,庶桥之名不虚得,阁益彰其美哉。”《碑记》最后记载:“无美而称之,是诬,有善而弗知,不明,知而弗传,不仁。予不忍没人之善,以为后之好善者劝,故特为表之,与桥并重不朽。”这种显著与儒家文化契合的修桥目的,是古桥所承载文化意义的鲜明表达。乡会桥所祈愿的美好寓意也的确在建水县得以实现。云南古桥不仅是交通的纽带,更是边疆治理和文化认同的历史见证。
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纽带
千百年来,云南各族人民充分发挥聪明才智,克服了诸多不利的地形地质条件所带来的困难,就地取材,在崇山峻岭之间建起了一座座桥梁。怒江、金沙江、澜沧江流域一带曾经有一种古老的渡江工具——溜索。粗如碗口的竹缆系在两岸的石柱上,渡江者则系上皮带或绳索,身体被悬挂在绳索上,并在绳索上悬挂木制滑轮,借助倾斜的坡度,犹如燕子般穿梭于江上。溜索不仅用于渡人,还用于渡运货物和牲畜等。
澜沧江流域也是云南古桥桥型分布最多,保留最为完好的地区。在澜沧江的支流沘江上,至今仍保留并使用的各类型古桥梁有上百座之多,因为体量大、形态美、保存好,有“桥梁博物馆”之美誉。木拱廊桥通京桥就是其中最具有代表性的桥梁之一。作为大理州同类桥梁中跨度最大的古桥,通京桥桥体的主要承重结构由独特的伸臂梁系统和八字形撑架系统共同组成。全桥不使用任何铁钉,均采用木桁扣榫结构,在大跨径单拱的前提下,保证了桥身的牢固与稳定。尽管桥梁的具体建造者已无迹可寻,但有理由相信,是多民族的勇气与才干共同建造了这一富有云南民族特色的典型桥梁。澜沧江的下游,生活在河边的傣族人民充分发挥其聪明才智,建造的竹梁桥结构奇巧,形式多样,是桥梁建筑艺术的结晶。
《云南省公路交通史》记载了一座竹桥:“在离澜沧四公里处发现一座如古代织布机的竹桥,桥跨有11.5米,宽0.8米,用了十根两层绑在一起的竹梁,竹子的最大直径13厘米”,并用单边吊式结构来提高其刚度。盈江之上那条凝结傣族村民生活智慧的江上竹桥——芒充竹桥,不仅方便了两岸的往来,更是大盈江上不可多得的一道自然美景。竹桥是用粗竹主干立在河滩上,并用稍细的竹筒搭起结实的框架,然后用竹篾组成一块块桥面,一块块相互捆绑连接,形成数百米长的竹桥。这些横跨在山水之间的古桥,不仅是连接自然景观的建筑物,同时也是连接不同族群,增进民族团结,促进民族交融的纽带。
云南古桥在其复杂地形中扮演着的重要角色,不仅满足了道路延续、通行交往的需求,见证了中原文化对云南地区的影响和融合过程,更承载着文化认同、政治统合以及社会凝聚的功能。一部云南古桥的历史,不仅是边疆与中原地区走向一体化的生动历史画卷,更是丰富多彩的经济交流篇章,亦是各民族之间交往交流交融的历史记忆。
(作者系云南农业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陈雅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