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天地之镜 寻心灵之魂

来源:云南日报 2025-03-31 14:29:32 【字体:

从大学时代便与郭游相识,随后几十年又因机缘相随成为同事,进而成为挚友。几十年来常观其画,读其行,识其品,本人虽非丹青之人,然与画苑交友甚广,耳濡目染,亦跟同侪时时交流所观所读所品之心得。

郭游自幼就极有绘画天赋,少年时就读于曲靖师范艺师班,别人学吹拉弹唱,唯有他选择绘画。毕业后郭游在文化馆工作,以美工身份画宣传画谋生。1977年得恢复高考之历史机遇,郭游与后来的油画家张晓刚考上四川美术学院。在大学里,张晓刚攻油画,郭游学版画。1977级的四川美术学院大学生是热爱思想的一代,无论学什么专业,他们总是带着独立思考的态度去学习,就算郭游这样以色彩和形式美为核心的绘画专业的学生,也是用思想去描述世界,认知自然,表达情感。郭游身上亦打上了这一代人深深的烙印——一生不断追寻……

从大学毕业到曲靖版画院工作,十多年间,郭游在版画艺术创作上取得令人瞩目的成就。其作品数度参加全国美展、版展和国际画展,并多次荣获各类奖项,同时众多作品被国内外专业机构收藏。这是他青年时代的高光时期。1989年,郭游参加第七届全国美展的获奖作品《榫接——楔》,是其版画的代表作。记得本人曾在他获奖后写过一篇评论《一个美术家眼里的哲学世界》,评论中谈道:郭游通过对中国木质结构的核心——榫接的观察,触动创作灵感,用强烈的视觉结构和形式美感,阐释了生命的二元结构,即榫和卯的阴阳哲学思想,揭示了斗榫与打卯这一最原初的艺术创造过程,其揭示的是人类及世界的原初真理,是一种少有的艺术家的哲学思辨。总之,这一时期他的版画创作,受滇东高原红土地上大山大水的熏陶浇铸,无论是红色的山脊、压过天际线的云朵,还是流淌在峡谷间的江河,其刻痕刀印均表现出高原汉子的硬朗。这一时期,他创作了大量的黑白木刻、套色木刻、绝版木刻以及铜版、丝网版等版画作品。其代表作有《南风》(1984年,入选第六届全国美展)、《南国净土》(1987年,入选第九届全国版画展)、《今日立春》(1990年,获首届全国青年版画大展优秀奖一等奖)、《山母》(1992年,获日本国际版画研究会女神金奖)、《冬,越过丫口的云》(1998年,获第十四届全国版画展银奖),还有《山气》《山躯》《雨后美人蕉》等优秀作品。

虽然这一时期的作品不断涌现,得到业界好评,作品被中国美术馆、上海美术馆、江苏美术馆、深圳美术馆以及日本相生森林美术馆、美国亚太博物馆等国内外知名专业机构收藏,然而永不满足于现实成就的郭游却在版画世界里彷徨、迟疑、困惑。他说:“十年西技,十载刻板,刻木画版,略有小成。小技媚道,心有不甘。”他在痛苦中思索……

通过“游山逛水,阅文览史”,他深刻认识到展示“中华文脉,大道有序,以形媚道”的艺术境界,“刻技难为”。于是,他下定决心,“弃刀着墨”,改攻国画。这是要有多么大的勇气和胆识?放弃已有的成就,转攻新的领域,其路途何其难也!

然而有志者事竟成,郭游是一个认死理的人,认定了,他便坚持走下去。聪慧加勤奋是一个人能有所大成的先决条件,两者缺一不可。郭游恰恰具备了天分与勤奋的特质,所以他能向着更开阔的彼岸靠近。

40岁以后,郭游从版画创作转向国画创作。他意志坚定,毫不动摇,这一坚持就是数十年。

中国画历来强调书画同源,练好书法,是笔触、用墨、写意的基础。于是郭游便从“石鼓开篇”,习甲骨,练‌钟鼎,慕大小篆,临隶楷,学行草章草……每天上午习字,下午作画,不分寒冬酷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郭游坚持多年不变。有业内人士曾跟我说过:郭游的画,习八大山人、黄宾虹,有迹可循;而郭游的字,融百家之长,无根可找,自成一家,圆润中见骨力,丰满中显嶙峋。

郭游自己说:“黄宾虹的画大象无形,力追宋元,回观明清,往复折腾。先师古人,自师自然,再师心源。”正道出其艺术创作的心路历程。

我读郭游的画,得出一个印象:似八大山人而非八大山人,像黄宾虹而又非黄宾虹。

八大山人作为明遗画家,只为表达他的“特别思虑”而作,非为涂抹形式而画。他的山水画,只是一抹山影,不是画具体的山水,其山水是有影可追,无迹可行,他只画他的感觉世界。郭游受八大山人影响最重要的一点便是率性的真实表达,关照心灵的感受,而不注重笔法用墨,从而达到形式上的自由而富于创造性。同时郭游更注重师法自然,他走遍青藏高原、云贵高原,浑厚沉雄的雪域戈壁,沟壑纵深的高山峡谷,以及多姿多彩的热带雨林,这些大自然的美景,则是古代画家们无法企及的。因而于中国文人山水画,郭游师古人并师自然,再师于心,求于道,把大自然的壮观、天地间的无垠,沉进心底,舒于胸怀,发之笔端,给我们展现的是山水之神韵,而非山水之形墨。

郭游的画,尤受黄宾虹的影响为重。黄宾虹先生师古人而超越古人,成一代宗师。他对于笔墨的研究与运用的成就达到并超越了前人,他提出的“五笔七墨法”对于中国绘画传统有着总结性的意义。尤其在晚年,黄宾虹先生以长短、大小、浓淡、干湿各不相同的墨点作皴,创作出的“至密”之画,充分体现了他“浑厚华滋”的境界。郭游对“浑厚华滋”精髓的领悟较深。从他的《醉崖卧石》(2009年作品)、《苍润雨林》(2009年作品)、《风声》(2008年作品),跟黄宾虹先生之《武夷溪桥》(1947年作品)、《峨眉洗象池图》(1952年作品)、《狮子林望松谷》等作品来看,在浓墨之下,显现点皴之法,在“杂乱”之中,形成神韵活现的筋脉。

透过学习黄宾虹的绘画,郭游对中国文人山水画的理解,有了更深刻的领悟。他说:“中国画的传统意境,通过具象到抽象,其致命的弱点在于表达了人性与共性,但往往少了个性的自我心灵表达。个人情感表达的减弱或缺失,自然山水的本源便失去了文人画本身的格局,有的大师太民间工艺化、太技巧化,是中国文人山水画走向僵化的重要原因。只有黄宾虹是对传统的吸纳中的反叛,故而他师法古人,而不拘泥于古人,这才是艺术不断创新的永恒真理。但当下许多人学黄宾虹,只学其技法,不学其心法。”我感觉郭游学黄宾虹的画,尤其近几年,他越学越松,越学越简,他的笔墨更加轻淡,意境更加空灵。从技术层面亦有较大变化,似像非像黄宾虹的浑厚,黄宾虹墨密而厚重的特点,在郭游这里成了夸张而大胆的简约。几枝枯笔残荷,几个老鹳游鱼,更显宁静的心态和情感的圆满。

郭游总结自己从事绘画半个世纪的历程,前半程由于时代的局限、社会的局限以及个人修养的局限,为生计、为名利在一种需要之下创作,工作很严谨,生活很单一,作品很严肃,总是被一种无形的网裹挟着创作一些宏大叙事的东西。诚然前半程的作品中也不乏真情,但真情流露太少。早期的作品归纳起来,多为社会化的需要、主题性创作,加之版画注重形式与外在的表达特点,难以直抒情怀,故而缺少真正的艺术创作,使他不得不放弃版画而走向国画。初入国画,郭游试图追求传统,于是便在技法上打转,依然没有找到绘画艺术的真谛,在学习八大山人和黄宾虹后,郭游逐渐领悟到艺术的本源是“真诚”,是心灵中存放着的审美追求的“大道”,于是他放弃技巧而真正走向自我心灵去悟道,去感受大自然美的真正意义。当心灵率性而真诚时,人才会完全放松、放下,才会找到看山不是山、看山似山、再回到看山就是山的真实心灵轨迹,找到艺术创作的天地之境,找到心灵之魂圆满所在。把艺术当成一种生活,不为参展,不为职称,不为生计而画,艺术的灵魂才会被完全激活,艺术真正变成一种生活常态时,艺术家才更显真实真诚。

坚持内心的选择,不受外界的影响,摒弃世俗的喧嚣,对艺术情感的永恒追求与专注,一辈子守望艺术心灵的家园,这便是郭游和他的画。(范建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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