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若迪基作为普米族的代表性诗人,其作品常常流露出对历史、家园、民族、爱的深刻感悟。在前往文山壮族苗族自治州边防线采风期间,他创作了组诗《边关》,发表在《民族文学》2023年第1期,其中的《雷区》一诗还被翻译为日文,发表在日本《诗与思想——2024年度诗人集》上。组诗《边关》不仅是对眼前风景的描绘,更架构起现实与历史记忆之间的桥梁。我们也可以通过这些作品看到诗人对历史的深情回顾、对英雄的真挚赞美以及对和平的坚定守望。
一座年轻的山/翠竹,在风中摇曳/婆娑的影子/似谁悄悄来过/又无声走了/那些曾经风靡的旋律/凝固在石头里/只有沉睡的人/才能在梦里把它唱响
将军们种下的树/替代自己站立/更是一种坚定陪伴/斑驳的绿荫/如阳光喃喃低语
历史的烟云远去/唯有纪念碑/在肃穆里/镌刻着一代人/对祖国和人民/至高无上的忠诚/爱的无私奉献
——《老山》
诗人以“一座年轻的山”开篇,用语言的镜头捕捉“摇曳的翠竹”“婆娑的影子”等物象,历史仿佛在诗人的指尖悄然而逝,仅仅留下了光怪陆离的片影。在历史的巨大车轮下,一些曾经发生过的事物都显得匆忙而短暂,但诗人敏锐感知到“曾经风靡的旋律”都悉数“凝固在石头里”。冯骥才在面对贺兰山的雄浑壁画时,曾留下“岁月失语,唯石能言”的感叹,可见,在诗歌的世界里,石头作为“远去的历史”的携带者和倾听者,也再次为沉睡此地的无数英灵们讲述和歌唱。而在地面之上,无数棵苍翠挺拔的树和肃穆冷峻的纪念碑一道站立,有如当年挺直了傲骨脊梁的将军,永远屹立于祖国的辽阔疆域,地上和地下形成一种无声的呼应与对话,唤醒着诗人对英雄的无边追忆。在诗歌的后半段,这种情感转化为更加直率、更加真挚的表达。因此,我们也逐渐理解了诗人以“老山”为题的意义所在,“老山”是历经岁月和战争洗礼的、客观存在的“历史”,曾经发生过的一切都被大自然以“无言而有形”的方式记录了下来,我们透过诗人言语的感知,而在历史与当下的不断对话、不断碰撞中领会到了这一段历史,感受到英雄与时代的深刻内涵,战争、英雄、祖国、人民都在此刻成为诗人眼中的饱含深情的流露。
辽阔的疆界/界碑/每时每刻/都是醒的
当我们在/蓝天白云下欢歌/界碑是醒的/当我们在/鲜花草地静坐/界碑也是醒的/甚至,当我们/在梦里沉睡/界碑也还是醒的
其实,界碑/立下的那一刻/就注定/永远是醒的
——《界碑》
脚下的阶梯/每一级/意味着/一名倒下的烈士/拾级而上/每登一级/我都在意念里/将倒下的烈士/背负在肩
——《登老山主峰》
诗人通过语言镜头的快速切换,让我们从“辽阔的疆界”快速聚焦到“界碑”,疆界是辽阔的,那么守土的界碑则自然要时刻保持着“清醒”。正如诗人所言,无论我们在何时何地、无论我们在做什么想什么,界碑都保持着“清醒”,其背后的原因在于“立下的那一刻/就注定/永远是醒的”。在诗人的笔端,界碑已然获得了无数意义上的阐释与发散,它可以是千千万万名守土卫国的将士、爱岗敬业的劳动者,可以是任何奉献和即将奉献自己的无名英雄。诗歌镜头转换至攀登主峰。层层阶梯映照着战争的残酷与英烈的无畏,诗人“拾级而上”,每一步都沉重但坚定,将无数过往历史的责任与家国情怀都“背负在肩”,以克制而浓烈的情感表达着对英雄的怀念、对历史的追悼。
一
骷髅空洞的双眼/飘荡着死亡的幽蓝/一丝不安/从脚底飞速穿过
撇开战争/撇开死神/与骷髅对视/其实是与/未来的自己/——对话
二
那些雷/都在草丛里假寐/一旦雷开口/世界将沉默
三
生活里/谁能警示我们/那些看不见的雷?
为什么总有人/掉进雷的陷阱/直至死亡?!
四
埋下的麻木、自私/狭隘、冷漠、仇恨/……/终将成为/一颗颗/自损的雷
——《雷区》
《雷区》中诗人更直白地对战争、死亡与人性展开了思考。在与骷髅的对视中,诗人开始对话和自省,开始追问和反思,并逐步将当下的自己,与未来的自己联系在了一起,这不仅是个体命运的反思,也是对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反思,“雷”的隐喻,不仅是对战争的警示、对人性的思考,更是对人生及社会中“看不见的雷”的提醒。由此,诗人的思绪触及对个体心灵的剖析,以及对社会道德的关怀。希望透过“与骷髅的对话”表达出对“雷的存在”的警醒,并以“过往者”告诫每一位“前行者”。
康德的墓志铭上刻着自己的话:“有两种东西,我愈是经常和持久地思考它们,对它们日久弥新和不断增长之魅力以及崇敬之情就愈加充实着心灵:我头顶的星空,和我心中的道德律。”永久和平是康德的理想,他用法学理论来充实它,使它不至于沦为只是一个梦想。而诗人鲁若迪基在组诗《边关》中则通过自己的生命感悟,带领我们回溯历史、对话历史、总结历史,并以期获得和平的向往、人生的经验、灵魂的审视、永恒价值的追问。(曹晓剑)